為何而來，到哪裏去 澳門雙年展 佈置時代必答題
【明報專訊】「嗨，你幹甚麼來了？」一句尋常問候，成為今屆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下稱雙年展）主題，宛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掀起關於雙年展與澳門本土意識的討論——有人質疑，既然雙年展在澳門舉行，為何不用廣東話俚語——例如「嗨，你嚟呢度做乜」？也有人疑惑，46位主場展參展藝術家，其中4位來自澳門，本地藝術家佔比約9%，會不會太小？
總策展人馮博一卻說，「嗨，你幹甚麼來了？」是個終極問題，問他自己、問藝術家，也問每個觀眾，甚至問整個時代，因此使用不帶地域性的中性語言；其中展品，不是件件都提到澳門，卻處處都可看見澳門——只是不同人眼中，都有個不同的澳門。
主題用語、本地藝術家佔比掀議論
疾風驟雨中過大海去澳門，在船上不禁幻想：如果有人問「你幹什麼來了？」一定回答對方，不為賭博、不為葡撻，而為藝術——可惜沒人問。聯合策展人劉鋼說，澳門是個特別行政區，有單獨的海關與出入境準則，無論是從香港、中國內地還是海外進入澳門，都有可能被海關提問：你來澳門做什麼？比海關問話再親切些、又比朋友間的問候再疏離些，「嗨，你幹甚麼來了？」的主題就此誕生。至於本地藝術家的佔比——「坦率地說，澳門畢竟比較小，人口也少，從事藝術的人數（沒那麼多）」，總策展人馮博一說。
馮博一曾參與在日本福岡美術館舉行的亞洲藝術展策展，也曾組織與策劃廣州三年展、與藝術家艾未未合作多個展覽。他觀察到近年來雙年展、三年展等大型周期性展覽「很多很流行很普遍」，「但我覺得很多展的題目都很學術，也很晦澀」。因此，比起用生澀的學術概念與觀眾拉開距離，他更想用「一個通俗的話語，令觀眾能夠馬上理解」——至於為何是「嗨，你幹甚麼來了？」？他說，其中有着雙重含義：「在友善的語境下，是一種關心、是見面打招呼；但在另外的語境下，可能是一種不耐煩，一種冷漠，一種拒絕」——就像上屆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處處異鄉人」（Foreigners Everywhere），「異鄉人」是流離時代下的身分回應，卻也是排外者對「他者」的形容。
「雙年展的最終屬性，一定是針對一個現實問題……絕不是一種回顧，或是僅僅集中展示各地藝術家的作品；而是提出問題，通過藝術家敏感的藝術語言和視覺語言來提示問題。」馮博一說，用剝離地域性、充斥於日常生活的「嗨，你幹甚麼來了？」作為主題，希望引發觀眾思考，在變化動盪的時局下「你是誰，你從哪裏來，你到哪裏去」。
「海關署長」盤問來者用意
你是誰？你從哪裏來？想要進入展覽，竟要先進入一間全是鏡子的房間，接受身著制服的「海關署長」盤問；通過盤問後，署長遞來一張手繪的「護照」，護照中有中英對照的「澳門」與「你幹什麼來了」，還有那位署長的簽名——宋冬。以裝置、雕塑與行為藝術出名的他，這次穿上制服，帶來參與式空間裝置作品《非問非答》。他從澳門提取出「閾限性」（liminality）和「異托邦」（heterotopia）兩個特質——兩者都指向新舊交替、存在於現實與虛幻中的都市。宋冬笑說，穿上購於拼多多的制服，像是穿上了一種權力、擁有了一層新身分——「（我住的）酒店3樓是賭場，我穿上制服坐電梯下樓時，電梯在3樓開門，一群人本來想要上電梯，但見到我就往後退。我說，您上來，我不是警察，對方才敢進來」。
宋冬續說，收到雙年展邀請時，他首先被名字吸引——「你來幹什麼？這是今天這個世界最該問的一個問題。來到澳門，我們是要來打仗的？是要來摧毁什麼的？是要來拿什麼的？還是要給出什麼的？太多答案會出現」。因此，他穿上制服坐在展覽入口，「盤問」每個來到雙年展的觀眾，「你幹什麼來了」？
4張賭桌呈現古今 5種語言詰問身分
通過「海關」後，見到薛峰的《兩個澳門》，講的是澳門的故事，靈感卻起源自香港——「做《兩個澳門》前，我幾乎每個月都要去香港；有次打印出境紀錄，我發現自己去過香港89次」。薛峰說，他眼中的香港是個「模糊地帶」，儘管到訪香港多次，卻從未了解廣東話、了解本地人的視角；因此，在創作《兩個澳門》時，他決定將一切反過來——不親自踏足澳門，而是從海量的資料中了解本地人視角，塑造澳門。比起藝術作品，薛峰認為《兩個澳門》更像是「藝術檔案」（art archive）——4張賭桌，呈現澳門的前世今生。歷史之門，關於「500年前第一次全球化來到澳門海上時。作品中有兩個帆，一個是中國，一個是西方的航海時代」；眾神之城，神像林立，多元信仰在澳門共存；欲望之鏡，賭場城門打開，砝碼堆疊成山；黑色圍城，或許預示未來的澳門。
劉鋼解釋，不同於過去的雙年展多用空間劃分展廳，是次雙年展將澳門藝術博物館超過2000平方米的空間看做一個整體，再在其中嵌套上「居間」、「拐角」等澳門常見的地理空間，令藝術與在地元素處處可見。例如香港藝術家林嵐的作品《來自星星的潔癖菌》便被安置在博物館廁所中，廁所白熾燈變成紫光燈，澳門本地石頭化身「隕石」被放置在水池中，點點細菌在紫光燈的照耀下化作星辰。
澳門本地藝術家李少莊的系列影像作品《五味雜陳》同樣遍佈展覽各處。行走在展廳，不時聽到耳畔傳來聲音，「你係邊度人？」、「你聽唔聽得明廣東話？」，其中還夾雜着葡語、英語、普通話和土生土語（Patuá，澳門土生葡人語言），詰問着觀眾相同的問題。5塊屏幕、5種語言，還有背後承載的5種文化，匯集在一方小小的土地，構成李少莊眼中的澳門。
「非藝術家主導，由本地人經驗來闡述」
46位藝術家、約80件作品，匯集於一個主場館，呈現出怎樣的澳門？劉鋼說，或許這個問題不應該交給藝術家回答，而應該交給每個步入展覽的觀眾回答。就像香港藝術家白雙全的《谷之旅（2025 澳門版）》，屏幕中播放的是藝術家在澳門漫步的錄像，屏幕外有幾塊紅磚，幾疊硬幣，「觀眾把它（作品）當做一個祈福，硬幣現在愈來愈多了」。劉鋼說，或許可以藉此窺見藝術與在地化，「本地化解釋藝術，不是由藝術家主導的，而是由本地文化來主導，由本地人的經驗來闡述——我特別好奇最後能收到多少個硬幣」。讀到此處的你，不妨親自過大海，去看看白雙全作品前的硬幣堆了多少個？——或者，去留下一枚硬幣，或去看看4張賭桌、聽聽那5門語言，構建你想像中的澳門。
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
主場展「嗨，你幹甚麼來了？」
日期：即日至10月19日
時間：上午10:00至晚上7:00（逢周一休館）
地點：澳門新口岸冼星海大馬路澳門藝術博物館
文：王梓萌
編輯：謝秋瑜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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