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生活:打造「食物森林」 懶人農法向自然偷師
【明報專訊】講到務農,想起的不是刻苦便是耐勞,就算未親歷「粒粒皆辛苦」,看到本地菜的價錢也會感嘆耕種不易。自千禧年代以來,到新界或離島種田的港人一批又一批,大多想以切切實實的體力勞作換來快樂。八鄉元崗的社區農場Earth Farm(一地共農),在大暑前一周請來發起生態(兼懶人)友善種植計劃「Project MARS」的檳城情侶檔朱凱伊和Pop安慰大家,用「食物森林」的方法種田,回歸鄉土懶懶閒,亦可以有好多東西吃。
模仿原始森林的種植模式
減少勞力,不等於什麼都不做,而是更聰明做事,讓農夫可偶爾放肆調劑blue Monday。於33℃高溫的hot Sunday,記者與數十名Earth Farm義工,遵循凱伊和Pop的指示,在農場閒置地清理雜草、石頭和垃圾兩小時;仍少於生產型農夫每天四分之一工時。來自檳城的兩位導師對八鄉蚊蟲免疫,卻連連驚訝香港本地農產較為單調——「我們找遍新界大小農場,你們居然只有種多少種蕉?什麼?3種?」凱伊說馬來西亞至少有8種。
理想主義者常說限制人類的不是外在條件,而是想像力;現實主義者也同意,指貧窮限制了人想像。香港人大多不算窮,惟對食物口味刁鑽亦孤寡,放進口的食材不夠多樣,原來反過來會影響農夫種植考量。
壞舌尖不是港人獨有。多年來,全球人類對棕櫚油的需求,促成馬來西亞檳榔嶼浮羅山背連綿的油棕農業園區;後來因產量下降,園主把園區荒廢十數年。那兒氣候不如八鄉宜人,水土因單一種植持續流失,加上海岸線內移以致鹹水倒灌,生態多樣性寡,泥土不富饒。
適合貧瘠土壤 荒廢園地作試驗
Project MARS團隊2021年起,在浮羅山背一片1.8畝(約78,408平方呎)的長方形耕地,把8種香蕉全種上。受邀復育廢棄田地後,他們認為,在此地模仿原始森林的種植模式「食物森林」,能絕地逢生。參考友人在柔佛採取類似農法的耕地,一般需要10年長成的樹,用5年便達標,他們預計以數年時間便會有充足收穫;近年已經陸續出產。
「食物森林」4字不常見,其原理如「分散投資」和「適者生存」:假如凱伊和Pop只種人們最喜歡吃的「金蕉」,忽視其餘稍受消費者青睞的香蕉,那麼只要金蕉受特定蟲害、土壤或極端天氣狀况衝擊,那這批農作物將失收,Project MARS的伙伴不會有蕉吃。但若二人將8種蕉一併栽培,即使其中數種無緣修成正果,他們仍能嘗到蕉的味道。
農夫只在種植初期干預較多,隨後讓各種農作物在種植區中擇優留種,繼續繁衍,特別適合已遭破壞的土壤。實際操作上,食物森林講求依照植物的生長特徵,如會長到多高、有多長壽和需要多少日照,以立體多層次鋪陳耕地。達到理想狀態時,森林中的植物之間不會過分競爭營養,還能透過根部分泌互補各自需要的微生物,一年四季產出不同食材、藥材和建材。只有二人恆常打理,輔以義工參與營運的Project MARS園區,產出的食物足夠50人吃。
既修復土壤 亦連起鄰里關係
「我就是想做懶人!」凱伊不諱言,嚇了曾嘗試辛勤學種田的記者一跳。食物森林講求起步階段配置妥當,短期辛勞換永逸。橢圓加直線的圖表上,Pop介紹入門版種植方法,按植物高低、所需日曬和壽命多寡,依次把農作物分為5個層次:Emergent(高挺)、Canopy(喬木)、Medium(中層)、Low(矮生)和Ground Low(地生)。此分類融匯瑞士「趨合農法」(Syntropic Agroforestry)和已故泰王拉瑪九世普密蓬的「山水田農法」(Khok Nong Na model),較符合東南亞氣候;可再因應香港情况調節。
向港人教授農法前,他倆跟着Earth Farm創辦人Hazel Fok,一起拜訪八鄉及北區農夫,只收集到近20種合乎標準的植物。凱伊說,情况不太理想,但不必等萬事俱備才開始,因為食物森林有另一個功能:除了修復土壤,也可連結已斷裂了的鄰里關係和社區互助精神。
凱伊以自身經歷說明:她本是城市女孩,在較為繁華的檳城長大,一家自小訂購有機食材,世界美好,家境優裕。只是,高中期間凱伊家遇財政危機,家道中落,無法升讀大學,她開始近乎年中無休地工作。「每日都很忙,又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忙。」生活無寄託的她患上抑鬱症,甚至想過了結自己。最終選擇出走泰國修行,才獲得救贖。
一次走進清邁森林中的寺院,凱伊希望購買食物,寺院阿姨對她的查詢感到疑惑。阿姨打開木屋的門,向凱伊展示士多啤梨、柚子等水果,以及雞、鴨、鵝等禽畜。「甜的酸的,所有味道都在我嘴巴裏面。」阿姨沒想過這些東西有價可售,自己吃不完的只會分享,送了很多蔬菜和雞蛋給她。「我回到家把雞蛋放進口,是那麼新鮮,那麼好味。感覺想哭,一直去想,究竟為什麼要掙錢買名貴有機食物,到頭來比不上阿姨免費送的東西。」隨後,她跟從泰國Pun Pun生態村創辦人Jon Jondai學習生態村和種子銀行等概念,又跟Pop相識,兩人回到馬來西亞實踐簡樸生活。
與周邊農場分享 社群互助
食物森林農耕出自同一種互惠互利思維。凱伊和Pop創辦Project MARS的時候,有眾多義工幫忙;後來二人則到他人的農場幫忙建立食物森林。Project MARS出產的水果、蔬菜、主食、藥料及木材,也會與相熟農夫分享,不收錢,除非有人主動捐助。
目前Earth Farm找到椰子樹、苦楝、木棉樹、桃樹、相思樹、仁稔樹等為emergent植物;喬木植物有芒果、黃皮、龍眼等;中層植物包括香蕉樹、蓮霧樹、柚樹、檸檬樹、咖啡樹和番石榴;矮生植物有茄子、秋葵、木薯、粟米、洛神花等,但品種仍不夠多。一眾義工先培苗,再準備向其他農場召集各自擁有的農作物品種。凱伊說,如其他農場幫助Earth Farm,Earth Farm在收成後回饋對方,便有望延續社群互助。
為迎合消費者 農夫提前收割作物
不過,懶人農法對港人始終陌生,記者亦出席Project MARS的公眾分享會,觀眾大多震撼——是否真的可行?凱伊解釋,如果大家有留意本地農夫不為銷售考量而種出的巨大蔬果,就能明白為何食物森林出產的食物分量尤其多。農夫收成的時機有其商業考慮,比如冬瓜本來可以長到比人頭大,紅菜頭也可以比拳頭大,足夠一大群人吃用,「可以養活整個村莊」。
然而,農夫往往要面對消費者「雪櫃放不下」或「車子放不下」等偏好,在作物體型還小的時候收割,即使未盡用作物潛力。食物森林最大程度減低人類偏見,一年四季,種植園出產什麼,長至最佳狀態,就會作為食物。
Project MARS的農田,不刻意去除雜草,也不消滅外來種生物。凱伊和Pop指出,在原先貧瘠土地,加上種種不利條件中茁長的農作物是最頑強的;他們會將每一種作物留種,種在與鄰近社區一起建造的自然建築中,作為種子銀行,應對氣候變化、天災時所需。
他們認為,食物森林的原理不難,而實踐之中最難的是讓人們的胃口返璞歸真。「你們吃過多少種秋葵?」記者回答不出來,以為秋葵都是綠色的,只有一種。「有黃色、紅色和綠色的,有的會長得很大,有的很小,有的很胖。」要能接受眾多從未嘗過的自然味道,食物森林才會成功,真的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否則,農夫受市場影響,就會如凱伊和Pop早前分享種子予鄰近農場時,遭農夫返還種子,「他們說會浪費土地,種出來沒人買」。
口味多樣,不代表烹調可隨意。擅長烹調「娘惹菜」的凱伊,能用食物森林中收穫的各種洋葱,煮出正宗Nasi Ulam(娘惹野菜飯)。她月前到訪台灣,發現當地超級市場販賣經改造的洋葱品種甜得不像話,且沒有洋葱的辣味,她怎麼都製作不出應有的味道。
凱伊推廣食物森林農法,不為貶低刻苦的農夫。「我始終覺得,我不能夠一輩子辛勞種菜心,每廿幾天收一次,又繼續種。」她重申,只是因為自己較懶而已。今年10月,她和Pop會再來Earth Farm,跟進培苗進度。想效仿Project MARS的,又或堅持勤力種田的,都可到場切磋。
Earth Farm Instagram:@earthfarm_
Project MARS Instagram:@marsfoodforest
文˙ 梁景鴻
{ 圖 } 梁景鴻、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