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法槌遭遇紅色壁壘：任天堂最強法務也難撼動的中國市場
日本遊戲巨頭任天堂（Nintendo）剛在台灣發動雷霆萬鈞法律行動，震撼電玩社群與電商平台。刑事警察局智慧財產權偵查大隊兵分多路，於新北、桃園、新竹、高雄等地展開大規模搜索，目標直指熱銷的「月光寶盒」遊戲機。這款標榜內建數萬款懷舊遊戲的機台，猶如數位潘朵拉之盒，吸引無數玩家重溫經典，卻暗藏未經授權的大規模盜版遊戲。
警方逮捕五名涉案賣家，查扣大量遊戲機成品與零組件。估算若這些硬體流入市場，可安裝的盜版遊戲軟體高達500萬套，侵權市值超過新台幣40億元。這場跨國行動再次印證任天堂「最強法務部」稱號。然而，這場看似勝利的掃盪，卻揭示更深層矛盾：台灣只是侵權產業鏈的「下游組裝廠」與「終端銷售市場」，盜版源頭的中國市場卻很難撼動。
中國「灰色長城」
中國刑事立案往往與「金額」掛鉤。根據刑法及司法解釋，侵犯著作權罪需「非法經營數額」達5萬人民幣以上，或「違法所得數額」達3萬人民幣以上。假冒商標商品的銷售金額同樣需達5萬人民幣才能啟動刑事程序。權利人需耗費大量精力搜證，證明侵權方的非法所得跨過門檻，這對分散的小型工廠或網路賣家尤為困難。
更深層的挑戰來自「思想與表達二分法」。中國法院傾向將遊戲的玩法、規則、數值體系視為不受著作權保護的「思想」，僅保護角色美術、音樂等「表達」。對「月光寶盒」這類模擬器，侵權核心是複製遊戲玩法，但中國司法框架下，這可能不構成侵權。任天堂對付抄襲《斯普拉遁》系列時，就因玩法抄襲難用著作權法維權，轉而依賴專利權，門檻更高、成本更大。
地方保護主義、高昂訴訟成本及「禁訴令」等法律工具，進一步增加維權難度。《特別301報告》連續多年將中國列為「優先觀察名單」，批評其商業祕密竊取、網路盜版及執法不力。這些因素構成「戰略性模糊地帶」；中國部分地方法院在審理涉及本地企業的案件時，可能存在偏袒本地納稅大戶或重要雇主的傾向。此外，近年中國企業也開始嫻熟地運用「禁訴令」等法律工具，反向阻止外國公司在其本國（如美國、歐洲）發起相關訴訟，進一步增加了跨國維權的複雜性，也迫使任天堂重新評估在中國的維權成本與效益。
中國智財保護的雙面鏡
儘管中國維權困難，但其智財環境並非一片蠻荒。近年來，中國在某些指標性案件展現決心，但結構性問題依然在。
樂高（LEGO）提告仿冒品牌「樂拼」（Lepin）是典型案例。2019年，上海警方查獲侵權產品金額達3.3億人民幣，主犯被判六年有期徒刑並罰款9,000萬人民幣。類似的「博樂」案涉案金額更高達11億人民幣，相關人員同樣被追訴。這些重判顯示中國對大規模侵權的嚴厲態度。
麥可‧喬丹與「喬丹體育」的商標戰也是里程碑。此福建公司不僅長期使用「喬丹」中文譯名，商標圖形也與喬丹本人經典「Jumpman」高度相似。此案歷經多次敗訴，下級法院一度認為「喬丹」為西方普通姓氏，與麥可‧喬丹本人無法建立唯一對應關係。但長達近十年纏訟後，中國最高人民法院最終2020年終審裁決，認定喬丹體育商標註冊損害麥可‧喬丹姓名權，違反《商標法》，應予撤銷。
這些勝訴多屬特例，依賴權利人雄厚資源與長期投入。對中小型侵權行為，如「月光寶盒」製造商，權利人仍面臨高門檻與地方保護等挑戰。任天堂因此選擇台灣精準打擊，而非逐一提告中國工廠。
盜版背後的文化與經濟推動力
月光寶盒實際源自中國的山寨遊戲機產業，長年在灰色地帶蓬勃發展。早在2012年，廣州廠商3A電子科技推出潘多拉盒系列多合一街機板，內建數百款至上萬款懷舊遊戲，迅速風行並升級出多代產品。之後更多競爭者跟進，以更廉價或性能更佳的「盒子」爭食市場。
這類裝置在中國大賣，並經淘寶、阿里巴巴等電商外銷全球，甚至提供英文版以Pandora′s Box之名行銷海外。許多國外玩家購買後改裝老舊街機櫃，讓這款來自中國的盜版基板重獲新生。中國內部亦衍生出「共享街機」等商業模式：業者將內建幾千款懷舊遊戲的街機設備擺進商場、電影院、大型餐廳或旅館大廳，玩家只需掃碼付費即可暢玩。誰能想到，消失二、三十年的老街機，竟以這種掛滿盜版遊戲的共享形式捲土重來？
當成千上萬款沒有版權的懷舊遊戲透過月光寶盒堂而皇之地走進商場，顯示著版權的威信在當地市場已「蕩然無存」。有不少的玩家揣著情懷，都曾購買這種號稱集萬款遊戲於一機的搖桿主機，只為重溫童年街機廳的快感──然新鮮感過後，許多設備淪為擺飾。業者則不斷推陳出新，以更高規格硬體和更多遊戲吸引下波買家。令人關注的是，中國製的月光寶盒基板不只內銷，更大量出口海外，這些盜版遊戲機已販售至一些經濟較弱的國家，在當地的遊戲廳裡再次聚集一群孩童圍觀，如同中國玩家當年的記憶場景。月光寶盒不僅成為中國玩家懷舊的「精神鴉片」，還透過地下貿易影響全球，形成一條跨國盜版供應鏈。
中國市場與製造優勢
Newzoo的2024年全球遊戲市場報告：中國遊戲市場規模達450億美元，與美國並列全球最大。結合低成本的電子製造產業鏈，生產「月光寶盒」在技術與成本上毫無難度。懷舊需求、便利科技與經濟誘因匯流，使盜版產品屢禁不絕。
任天堂的中國策略更像「持久戰」。面對法律規則不同、充滿不確定性且維權成本極高的戰場，全面掃盪既不現實也不經濟。故策略轉成長期、針對性重點突破，如《斯普拉遁》專利侵權案那樣有開創性，試圖司法層面建立新判例──但要更深層面解決問題，就必須推動結構性改革。
（首圖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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