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o Z藝術字典：G—Genres繪畫類型
【明報專訊】本欄第一篇文章〈What is Art 什麼是藝術？〉曾提及文藝復興後期藝術學院確立了「藝術等級制」（Hierarchy of Genres），他們將繪畫內容分為不同級別：有歷史畫（history painting）、肖像畫（portraiture）、風俗畫（genre painting）、風景畫（landscape）、動物畫（animal）及靜物畫（still life），今期我們來談談不同「繪畫類型」（genres）的着眼點以及當中一些小故事。
歷史畫 地位最高
歷史畫是西方繪畫傳統中地位最高的畫種，專門描繪宗教故事、神話傳說、歷史事件或寓言場景。這類作品通常具有強烈的敘事性和戲劇性，透過人物動作、表情與精心佈局，傳達道德、哲學或政治意義。
在16至19世紀的歐洲學院派體系中，歷史畫被視為最具智慧與創造力的表現形式，凌駕於其他繪畫類型。宗教題材如耶穌受難、神話故事如維納斯的誕生，以及歷史事件如拿破崙加冕，都是歷史畫的常見內容。
歷史畫除了講述故事外，還具備實際的功能與意義。彼得‧保羅‧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於1630年創作的著名歷史畫《米涅瓦保護和平女神免受戰神侵擾》（Minerva protects Pax from Mars，又名 Peace and War）便是一個經典例子。當時英格蘭與西班牙已交戰多年。魯本斯以外交使節的身分前往英國，並將此畫作贈予英王查理一世（King Charles I），希望促成英格蘭與西班牙之間的和平。畫面中央的女性形象象徵和平女神（Pax），同時融合了農神（Ceres）的特質，代表大地與豐饒。她正將豐收的果實分送給畫面前方的孩童，象徵着未來世代的希望與繁榮。整幅畫的寓意明確：唯有拒絕戰爭、擁抱和平，國家和人民才能享有安定與繁榮。魯本斯的外交任務終告成功，英西雙方於1630年11月簽署和平條約，結束了戰爭，令這幅作品成為外交典範。
肖像畫 寫實？美化？
提到肖像畫，大家第一時間或許會想起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的《蒙娜麗莎》（Mona Lisa），這幅畫實在太經典，現已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每年吸引數以百萬遊客前往羅浮宮，只為一睹其風采，場面幾近失控。
肖像畫目的是捕捉被描繪者的外貌特徵、神情動態及個性。這類畫作往往不止是對人物的寫實再現，更是一種視覺敘事工具，藉由姿態、表情、服飾、背景與道具，揭示人物的身分、地位、性格或所屬時代的社會文化。肖像畫可分為胸像、半身像或全身像，曾長期是君王、貴族與宗教領袖展示權力與身分的媒介。
在未有攝影術之前，肖像畫雖以描繪人物真實面貌為基礎，卻往往帶有「適度修飾」，旨在為畫中人留下其心中理想形象。在《王冠》（The Crown）第一季第9集〈畫像〉（Assassins）中，便精彩地呈現了被畫者與畫家之間的微妙關係。故事背景設定於1954年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1874-1965）80歲生日，英國國會委託知名藝術家格雷厄姆‧薩瑟蘭（Graham Sutherland）為邱吉爾創作官方畫像，以表彰其政治生涯。然而，畫作完成並公開展示後，邱吉爾對此極為不滿。他認為畫中的自己太過衰老，而薩瑟蘭則堅持自己的創作是對邱吉爾晚年面貌的誠實描繪，拒絕為討好而美化，強調藝術應真實反映人物的本質。兩人因此展開了一場關於藝術誠信與政治形象之間的深刻對話。根據歷史記載，畫作後被銷毁。這一段令人想起去年查理斯三世（King Charles）那幅備受爭議的火紅色畫像。
風俗畫 中產品味
這類畫作起源於文藝復興晚期，以描繪日常生活場景為主，到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達到巔峰。由法蘭德斯畫家老布勒哲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1525-1569）到荷蘭畫家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1632-1675）。他們擅長描繪守獵、節慶、酒館聚會；家庭主婦、音樂演奏、街頭遊戲等場景，強調人情味與生活細節。畫面豐富細膩，常蘊含道德教訓或社會觀察，如勸誡節制、讚頌勤勞，或諷刺放縱與虛偽，常被視為「生活的縮影」。
風俗畫的興起與17世紀荷蘭社會的變遷可謂密不可分，尤其是新興資產階級的崛起。17世紀的荷蘭因沿海貿易關係，正處於黃金時代，經濟繁榮、商業發達，城鎮人口迅速增加。當時的社會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隨着商人、工匠、資產階級逐漸壯大，這些新興階層開始追求文化消費，藝術收藏不再只依賴貴族或教會作為主要贊助者。這些「新藝術買家」多為中產階級，他們的需求更貼近自身生活與價值觀，喜歡能夠反映日常生活、家庭倫理與社會風俗的畫作，而非宏大歷史或宗教題材，當時的風俗畫正好滿足這部分買家的品味與需求。
風景畫 反思現代化
與風俗畫一樣，風景畫的興起也與新教國家中宗教畫創作幾乎停滯，以及新興資產階級買家的出現密切相關。要談風景畫，便要談到始於18世紀末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當時工業革命席捲歐洲，帶來劇烈的社會和經濟變遷。隨着工廠林立、城市擴張，傳統農村生活與純淨自然景觀遭到破壞，許多人感受到快速現代化所帶來的焦慮與失落。浪漫主義畫家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以風景畫作為對工業化進程的回應和反思。
這些畫家多半將自然視為心靈的避難所與精神的家園，透過描繪未受污染的山林、河流、荒野等景象，表達對純淨自然的懷念和理想化。畫中的自然不僅是地理空間，更象徵自由、寧靜和永恆的價值，是對工業社會物質主義與機械化生活的批判與超越。例如卡斯巴‧費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1774-1840）常以孤獨旅人面對廣闊自然的畫面，隱喻人在現代社會中尋找精神寄託與存在意義的掙扎。
與此同時，浪漫主義風景畫強調自然的力量，提醒人類即使在科技與工業迅速發展的時代，也應對自然保持敬畏。英國畫家透納（J.M.W. Turner，1775-1851）以風暴、洪水和火災等自然現象為主題，展現自然的壓倒性力量，象徵對工業文明過度擴張的警示。相較之下，約翰‧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1776-1837）則以更溫和、細膩的方式表現自然之美。他筆下的戴德姆谷風光雖無透納般的戲劇性，但同樣體現對自然的深厚情感與尊重，強調人與自然的親密連結。
動物畫 突破傳統
在倫敦國家美術館中央，有一幅非常具代表性的畫作。這幅畫背景極為簡潔，將焦點集中在馬匹本身上。它是英國「馬匹畫之父」喬治‧史塔布斯（George Stubbs，1724-1806）約1762年繪畫的Whistlejacket，畫作高達3米，接近實物原大，非常震撼。史塔布斯憑藉對馬匹解剖學的深入研究，細膩描繪出馬匹肌肉紋理、骨骼結構及毛髮質感，使其栩栩如生。這幅畫的重要之處在於它突破了傳統馬匹畫多以騎手或狩獵場景為背景的限制，首次將馬匹以純色背景單獨呈現，在歷史層面上亦反映了18世紀英國貴族對賽馬的熱愛。
靜物畫 另類炫富？
在香港教育制度下成長，每當提到靜物畫，便會想起美術科公開試，噩夢是要你畫即食麵。靜物畫是一種以靜止物品為主題的繪畫類型，通常描繪水果、花卉、食物、器皿、書籍或其他日常生活中可見物品。靜物畫強調物體的形態、質感、色彩與光影變化。着重畫家細膩的觀察能力，與展現不同材質的高超繪畫技巧。
靜物畫不僅追求形式上的美感，更常蘊含深刻的寓意。荷蘭黃金時代盛行的「虛空畫」（vanitas），畫面中常見骷髏、沙漏、凋謝的花朵與切開的檸檬等象徵物，提醒觀者生命短暫、富貴無常，反映「加爾文主義」（Calvinism）對道德、節制與人生終極意義的關注。但當你以為這些畫作是在警醒世人之時，它同時正為炫富。隨着新興資產階級的崛起，許多靜物畫中的銀器、瓷器、玻璃器皿等奢侈品，其實正是畫作委託人（patrons）所擁有的真實財物。畫家藉由對這些器物的描繪，替藏家彰顯財富與文化品味。畫中常見異國香料、東方瓷器與稀有食材，亦體現荷蘭當時透過全球貿易與殖民所取得的資源與地位，是一種權力與身分地位的展示，是當時社會階層文化與價值觀的縮影。
從歷史畫、肖像畫、風俗畫、風景畫、動物畫到靜物畫，每一繪畫類型都有其獨特的功能與文化意義。大家下次在觀賞這些題材時，或可有更深入的理解與感受。
文˙ 葉曉燕
{ 圖 } 網上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