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雜感：《超人》 容易受傷的超人
【明報專訊】看新版《超人》電影，很難不想起基斯杜化李夫，即1978年第一齣電影扮演超人的已故明星。今天《超人》的編導占士根肯定也想喚起資深觀眾的鄉愁。當片首電結他配樂，把1978年原版尊威廉斯的《超人》主題音樂彈出來時，老影迷瞬即找回對應的坐標。
看新版《超人》電影，很難不想起基斯杜化李夫，即1978年第一齣電影扮演超人的已故明星。
李夫的事蹟太令人傷感。他高大俊朗，扮演超人極成功；演過幾集電影後，形象深入民心。愛好運動的李夫，不幸在1995年因墮馬引致全身癱瘓，造物弄人。重創後他終生坐輪椅代步，慢慢卻成了為殘疾人士爭取權益的名人。直至2004年辭世，終年52歲。去年李夫逝世20年，有齣紀錄片講他故事，拍得十分動人，戲名叫《超／人》（Super/Man: The Christopher Reeve Story）。
該片提到，李夫與羅賓威廉斯是一輩子的莫逆之交。兩個人加起來是個可愛的組合，一個跳跳紮、一個一本正經。受訪的格蘭高絲說，她深信若基斯杜化沒有離世，羅賓肯定也會活到今天。
沒法子，長江後浪推前浪。即使沒發生可怕意外、不幸事件，元祖的《超人》電影距今近五十年歷史，人面恐怕全非了。反派真赫曼與編劇羅拔賓頓，今年相繼離世。基斯杜化李夫即使仍在生，也70多歲。電影的魅力在於，明星就算老了甚或作古，銀幕上他們的芳華被凝住。電影的影音成為不朽，走進永恆。1978年的《超人》論視覺特效，怎能跟當今的CGI比擬？但很多人仍喜歡、懷念，覺得後來的無法取代。
今天《超人》的編導占士根肯定也想喚起資深觀眾的鄉愁。坦白說，當片首電結他配樂，把1978年原版尊威廉斯的《超人》主題音樂彈出來時，老影迷迅即找回對應的坐標。新片起用了兩個音樂家配樂（John Murphy及David Fleming），他們似乎未敢越俎代庖，選擇在尊威廉斯經典的基礎上再作加減。但凡超人在戲裏表演神勇時，耳熟能詳的配樂就會響起。這個，亦是傳統像威廉斯的配樂家常用的策略。
另外，2025年的《超人》也是繼1978年之後，單單冠上「超人」二字作片名的戲。如果你對原作有印象，會發現今天新版的片尾字幕，演員名的字款及展示方式都沿用了舊版的設計。還有一點蠻好笑的，新版《超人》的時代好像沒有說得很清楚？「當代」是毫無疑問的，因片中的報館Daily Planet都改在互聯網發稿了（從前關於新聞的戲，總以報紙印刷作高潮）。有趣是，戲裏的大叔或配角，打扮看上去盡是80年代的vintage look。
劇本大刀闊斧 不止照顧老影迷
占士根當然不能只照顧老影迷的鄉愁，《超人》不斷嘗試用新瓶裝舊酒。占士根的劇本的優勝處是夠大刀闊斧，影片雖算是reboot，犯不着再把超人的由來及成長細說從頭了。《28年後》迷信「28」，根《超人》的開首則以「3」大做文章，「3個世紀前」、「3年前」到「3分鐘前」如何，以文字總結前文後理。這時的超人，已貴為大城市Metropolis的知名英雄。敘事甫開始，他初嘗敗績，被打到吐血、奄奄一息。然後「超狗」Krypto（不是crypto）出場救主。
Krypto首次在超人電影中亮相。看預告時懷疑，「超狗」行不行得通的？跟過去超人電影的調子格格不入。不過占士根拿揑得宜，狗狗很搶鏡、到關鍵時也發揮效用。據說導演是愛狗之人，Kyrpto乃根據他的愛犬Ozu（小津？）演化而成的。占士根從Marvel的《銀河守護隊》過來DC拍《超人》，他玩世不恭的作風別無分店。這次相對而言算收斂很多了，但已足夠令影片跟前作完全劃清界線。先不說其他，戲裏超級英雄組合Justice Gang的3個成員就相當騎尼可愛。其中黑人英雄Terrific先生（Edi Gathegi）戲分最多，有型有款，連對波鞋都醒目過人。
反而主角超人及他身處的世界變得複雜了。演員David Corenswet被委以重任，出演超人一角。Corenswet演繹的超人，如上說，一開始就被打得遍體鱗傷，不再像從前電影那樣無堅不摧、所向披靡，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超人》他腹背受敵，一邊是富甲一方的野心家Lex Luthor（Nicholas Hoult好厲害），另一邊為同樣擁有超能力的難纏、強大敵人。而來到21世紀，超人也難免成為社交網絡兩極化言論的褒貶對象。
含沙射影混亂時局
《超人》誕生於2025年，世界時局混亂、特朗普回潮，占士根的劇本難免也要含沙射影一下。戲裏有兩個虛構的國家，一個叫Boravia，另一叫Jarhanpur，兩國邊境接壤。Boravia與美國是盟國關係，他們出兵入侵Jarhanpur。超人出於人道責任，拔刀相助Jarhanpur，阻止Boravia的入侵計劃。這個事件，同樣在影片開始前已發生了。超人在片首被打敗，打贏他的，正是個叫「Boravia槌仔」的超強神秘敵人。槌仔包頭包腦、面目模糊，大概要來復仇。
Boravia大可暗喻為現實中的俄羅斯或以色列？而Jarhanpur則好比烏克蘭或加沙。戲裏，Boravia有個像瘋子一樣的總統（Zlatko Burić），說不定占士根寫的時候，腦裏想着普京或內塔尼亞胡？
無論如何，超人身處美國，面對大國之間錯縱複雜的博弈，當是非黑白未至於太分明時，他應如何取態、作什麼行動？《超人》開演前另一個背景故事：超人的凡人身分Clark Kent已經在Daily Planet打工當記者了，他與漂亮的女同事Lois Lane（Rachel Brosnahan）相戀了三個月，Lane知道他的真正身分。片初，Kent某夜來到Lane的家裏，以超人身分接受她訪問。Lane質疑超人非法入侵「盟國」的領空，令美國政府左右做人難。
這時我們會發現，Clark Kent／超人竟然有按捺不住、暴躁的時候。本來要慶祝拍拖3個月的紀念，卻演變成老夫老妻那樣的不歡而散。《超人》全片敘事的一條副線，一對小情人備受考驗，連「我愛你」3個字也無法說完。相對當年基斯杜化李夫一演超人已經成熟世故、文質彬彬，2025年的超人／Kent，更像個小伙子。
今次《超人》Clark Kent的戲分不多，印象中只兩三場。當他回復超人身分時，焦頭爛額、死去活來的處境接踵而來，單是看着也為他感到疲累（老實說太多了）。他干擾別國軍事行動的行徑，不但受到女朋友提問，網上肯定也眾說紛紜。甚至，政府也因此盯上他了。五角大廈的高級官員，受Lex Luthor的游說，認定超人「天真」地向盟國動用武力，於是想制約擁有超能力者（metahuman）的權限。
占士根的立場很清楚。兩個虛構國家，誰對誰錯？Boravia有個瘋子總統，荷槍實彈全副武裝。他們對面的Jarhanpur，黎民百姓個個手無寸鐵。而且他們全非白人、人群中還有不少小孩，政治正確得可以。結論很明確：Boravia恃強凌弱、草菅人命。話說回頭，《超人》這次特別多小孩子。超人臨危挽救的不止一個，後面Jarhanpur民眾迎抗入侵士兵，也靠一個小男孩舉起S旗號，希望可召喚超人到場。他沒想到的是，最後獲得了意外的upgrade。
美國有關當局呢？電影打民粹牌，政府體制還能出什麼好東西？五角大樓的會議室總是黑黝黝的。鷹派的幕僚位高權重，卻像見不了光的傢伙（其中一人是亞裔演員）。一個叫Rick Flag的將軍（Frank Grillo），也誤信Luthor的進言。故事看下去我們知道，Luthor根本就是整個事件的幕後黑手，所有為非作歹者全都跟他串連、聽他指揮。
大反派與時並進了。Lex Luthor此奸角，1978年由真赫曼去演時，他與幾個手下只躲在地下鐵隧道的暗角。今天Nicholas Hoult演的年輕光頭佬，倒像個美國大企業的行政總裁（Elon Musk？）。他sophisticated太多了，形象高雅、能言善道、充滿passion，一大幫專業員工為他賣命。他們不是面目猙獰，反而只是善男信女，穿上一式一樣的制服。Luthorcorp那個位於摩天大樓、落地玻璃的大本營，坐擁最先進科技。眾人用心經營的竟是可鄙勾當，而他們竟無半點羞愧心。百分百的顛倒是非。另，世人常迷信科技、崇拜巨企，根的劇本也暗諷科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身心俱疲 腹背受敵 人格破產
超人本來就身心俱疲了，占士根還嫌他未夠淒涼、委屈。要他不止腹背受敵、被打個落花流水，後段還要被搞到人格破產。《超人》有時頗像香港的功夫片，喜歡把壓迫推到極致，讓觀眾享受回彈時的快感。Lex Luthor想千方百計中傷超人，強調他是「外星人」（alien），注定不會維護地球／美國的利益。怎料後來也真給Luthor找到一項超人「背叛」的鐵證。超人也好可憐啊，說到底他真的有點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呢，30幾歲人才面對身分及信念的全盤崩塌。
1978年《超人》的外星生父由馬龍白蘭度去演，現在角色交給了Bradley Cooper，為後段鋪墊了一個頗牽強的扭橋。生娘不及養娘大，親生父母烘托出超人地球的養父母——凡人老父Jonathan（Pruitt Taylor Vince）仍健在，與老母Martha（Neva Howell）住在杳無人煙的田園，突顯出他們的寧靜祥和、與世無爭。此心安處是吾家，超人／Clark Kent戲裏有多個「家」？坎薩斯的Smallville，肯定最讓人神往，最值得他朝思暮想了。事實上，那也是他誓死保護的重大秘密。
《超人》世界，Daily Planet的報館，絕對比官場正氣、有效率。「後真相」年代，誰掌握輿論誰貼近真理。Luthor動用「網軍」（五毛猴子？）去使勁造謠、落hashtag時，也許未知道超人打工的報社也是帶領民意的能手。Daily Planet的老總（Wendell Pierce）不糊塗，Lois Lane有30年代美國screwball comedy女角色的聰穎及尖銳。還加上男同事Jimmy（Skyler Gisondo）意外的「美男計」，獲獨家線報。哈哈，《超人》通俗起來真有港片風味。Jimmy與他的情人Eve（Sara Sampaio），我想起了周星馳與吳君如。
《超人》特技沒話可說了，飛天遁地力量澎湃。眾多動作場面中，Terrific先生去到敵方陣營以一敵百的（偽）單鏡頭最叫人眉飛色舞。超級英雄片的想像力交足貨：超人冰天雪地的人工智能基地、智障大怪獸襲擊都市、袋口宇宙、透明監獄、末段的天崩地裂，奇觀目不暇給。人物大都好看的，以上提及之外，綠燈俠（Nathan Fillion）搞嘢，鷹女夠狂野（Isabela Merced大個女了）；片末還為女超人埋下伏筆。
本片同樣也是IMAX版本較好，全片盡用整塊屏幕，聲畫效果更優。暑假天口㷫，這陣又天天下雨，走在路上又熱又濕。作為消暑佳品，入戲院爽一爽，《超人》合格有餘了。
文˙家明
編輯˙秦瑞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