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升級廢物 造共融空間 微型藝術「微」力無限
【明報專訊】饒宗頤文化館(饒館)近日擺設了逾百隻熊貓公仔,有些在荷塘釣魚,有些則趴在指示牌上,搞怪模樣十分有趣,原以為它們中看不中用,細問負責創作的微型藝術家戴佑安(安泰)才知道背後有段關於社區共融和將廢物升級再造的故事。安泰是誰?那據稱風靡內地社交平台「小紅書」的打卡點——灣仔海濱長廊上按不同主題製作,將萬聖節主題的骷髏骨和影星李小龍的迷你海報等,變成封存回憶的「家的時光盒子」,便是安泰的作品。微型藝術不是模型,也不一定迷你,而是關於身邊微細的事物,「 它們可為我們帶來幸福感,但我們常忽略它們」。安泰的作品又如何體現這種「微」?
作品「無大無細」
比例1:12、闊22厘米、長19厘米,高24.5厘米的「家的時光盒子」按環境和節慶等分4個主題——「復活蛋尋寶」、「端午」、「今年夏天」和「哈囉喂」,安泰說這幾件作品講述文化的傳承,是他大約5年前受發展局委託做的。他說遊人拿着相機透過盒子拍照時,「可穿過窗跟維港連繫在一起」。盒子的設計另有巧思,安泰特意在盒子上方開了洞,途人用手機電筒照進去,盒子裏的光管便會亮起來,「其實只是借用了電話的光」。借光這個想法源自周星馳主演電影《國產凌凌漆》中「有光源時會發光」、「無光絕對不會亮」的太陽能電筒,電影中羅家英示範了如何用手電筒的光代替陽光作為太陽能電筒的發電來源,不過打卡遊人大抵沒察覺盒子這些隱藏細節。
比「家的時光盒子」製作得更早,安泰在2019年完成了尖沙嘴海濱長廊欄杆上的迷你電視機裝置,讓途人通過電視機熒幕這窗口,觀賞維港美景和拍照。從迷你電視機看維港是「以小見大」,但安泰創作的微型藝術作品一點也不「微(迷你)」。對安泰來說,「微」指的不是作品大小,而是一個可隨意轉換的概念。譬如他約6年前另在維港海濱設置兩個足有成年人般高的「大牛龜」巨型仿製電視機,讓遊人得以走進電視機的畫面。畫面中的人與「大牛龜」一對比,瞬間變得渺小,安泰因此常形容他創作的微型藝術作品「無大無細」,不拘泥於大小。
安泰特別考慮了小朋友的身高和輪椅使用者等人士的需要,將兩部「大牛龜」垂直疊高,而不是並排擺放,讓他們也能「上鏡」。「我希望可以做到一個共融的空間」,安泰想讓不同人有參與藝術的平等機會。
「微行動」 讓藝術走近人
話說安泰的婆婆約於2016年中風,「她的身體只有一隻手和一隻腳能動」,安泰當時剛好在辦微型藝術展覽,婆婆無法到場支持,他便反思:「為什麼我常想着要帶婆婆看展覽,而不是把我的展覽帶給她看呢?」安泰說婆婆長期臥牀、動彈不得的日子「很灰暗」,他自此有感社會不乏受身體和生活條件等限制未能接觸藝術的人,他開始探索以微型藝術為主題做義務探訪的可能,並於2017年展開「微行動Mini Movements」計劃,後來成立「微行動共融藝術協會」。
框住舊時代「香港戲院」
「微行動」首次探訪在婆婆身處的老人院進行,安泰帶了他所有作品包括「香港戲院」供院友觀賞。到戲院觀影是安泰和婆婆的回憶,他猶記得他們第一齣看的電影是《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安泰說以前的戲院大堂是訪客的聚腳點,「大家可以在那裏交流」,這是如今少有的景象。
「香港戲院」的外形包括戲院入口,參照1990年代初開業、現已結業的旺角豪華戲院,但作品的背景設定在1970年代,集不同戲院之特點於一身。安泰目的不在還原,他只想用作品框住屬於該時代的戲院特色。「香港戲院」外牆貼有《半斤八両》和《紫釵記》的電影宣傳海報,海報被射燈照着——前者是在日本創下10億日圓票房紀錄、1970年代紅遍港日兩地的經典電影,後者則是粵劇久久流傳的劇目;戲院大堂則有貼畫片的燈箱、投幣式磅重機和爆谷機等。
安泰說他觀看舊照和片段,還有1970年代電影來了解當時戲院的模樣,他說不少電影有在戲院約會的場景,又例如電影《旺角卡門》中烏蠅(張學友飾)賣魚蛋的地方在麗華戲院。「你想知一件東西的設計,你未必一定要看原型,你可以看一些周邊與它相關的事物,可能會有些靈感。」
1970年代的戲院大概是什麼樣子?安泰稱「那個年代的(戲院)周地都是垃圾,戲票也一定扔在地上」,所以他特意手工製作「垃圾」復刻。舊時戲院沒播電影預告片的熒幕,但大堂的燈箱會貼上劇照,「觀眾靠劇照來猜測那齣電影好不好看」,戲院外電影海報的巨型展版則是人手逐格畫出來——安泰特意按比例重印電影海報設計師阮大勇的《半斤八両》海報,加入於其作品「香港戲院」中。
安泰續說,往昔的大戲院會分上下層,再細分前、中、後座,還有通常設於樓上的「超等」和「特等」種種,不同座位區域的觀影體驗優劣有別,票價隨之調整。細看「香港戲院」的內部,見「後座$4.10、超等$6.30」票價金額零丁,安泰解釋這是因為1993年前的戲票價還包含娛樂稅。從前沒有網上售票系統,觀眾無法預知戲院滿座,只能留意戲院有否在「定票處」立一個「滿座FULL HOUSE」的牌子。
垃圾變作品原材料 攝影工作助觀察
「香港戲院」裏的部件袖珍又細緻,讓記者好奇其製作過程,安泰先賣個關子,說他做任何微型藝術品都有「upcycling(升級再造)」的概念,着記者猜一猜爆谷機內攪拌鍋的原材料。紙皮?錫紙?安泰搖頭,笑言記者中了陷阱,他說紙皮和錫紙只是被消耗的「物料」,並非可再利用的「廢物」,見記者想到頭大,他索性開估:「是marker筆的金屬殼,我把它鋸開了」。
我們日常製造不少垃圾,但這些垃圾在安泰眼中,大部分都可加以利用。小至電線裏的銅線可製作迷你衣架,大至舊T裇的布可做小型粉刷。又譬如安泰的作品「揮春檔」用了百力滋的包裝紙皮盒製作地上的渠蓋,路面那凹凸不平的粗糙坑紋則模仿修路工人用掃帚掃出的防滑紋理。
安泰無論是蒐集材料,還是作品細節,均離不開對生活的細微觀察,安泰說他這項技能某程度上得益於他的攝影工作。安泰做攝影師逾20年,不同產品如食物和玩具等「什麼都影」,為呈現理想的攝影效果,他開拍前要幫手set場。他有次要影在沙漠戰鬥的玩具車,香港哪裏來的沙漠?拍出來要有景深、「沙」拍出來要符合比例,短時間要找到附近合適的地點也不易,最後安泰從藥材舖買了大量沙薑粉扮沙,「拍完之後整個工作室都是沙薑雞的味」。
設計專屬熊貓 連結弱勢社群
安泰的微型藝術作品建基於「升級再造」、「無大無細」等與轉化有關的概念,他目前在饒館展出的逾百隻熊貓作品則呈現出另一種轉化——任何人都可以是藝術家。那逾百隻熊貓是安泰先前與不同學校和機構合作,指導學生製作代表他們自己的熊貓,「平均每隻用了10個廢棄膠樽,廢紙則可能要以噸計」,這些廢紙可以是學校通告,也可以是考試卷,「有些在上色前還能看見考試分數,哈哈」。
代表安泰的熊貓有一雙大小不一的耳朵,他說這象徵他「怪的一面」,臉上的兩行眼淚則反映他為其作品能展示給大眾欣賞而感恩。熊貓身旁有幾朵荷花,代表「饒荷」,是向饒宗頤教授致敬——饒公晚年常寫荷花,饒館用他寫的荷花國畫製作文創產品。饒館創意顧問趙君廉的專屬熊貓則戴着眼鏡,揹着一盆竹在爬樹,意指趙的努力建設,安泰笑言:「這個作品的主題是豐衣足食,我們真的種了一棵竹給它」。
熊貓公仔不止是擺設,遊人可隨心與它們互動,「拿起或抱着它們拍照」。趙君廉說本地近期掀起熊貓熱,他們想藉熊貓「人見人愛」這特點,作為一個載體連結社會不同人士,包括弱勢社群。
最讓安泰印象深刻的一隻熊貓坐着輪椅,是一名患杜興氏肌肉萎縮症的男孩之作品,他的身體肌力會隨時間減弱,從容易跌倒慢慢變成無法行走。男孩不能自行上下樓梯,安泰難忘其母親背起他走路的過程。縱使那男孩身體有缺陷,但安泰觀察到每當有人需要幫助,他總是「第一個舉手」主動幫忙。這些日常小事均構成支持安泰繼續搞共融藝術的力量。
微小的行為足以帶來改變,譬如安泰將廢物利用,變成其作品的原材料,這舉動影響了他不少合作伙伴。趙君廉說他每次扔垃圾前都會想:「這些垃圾安泰會有用嗎?」安泰笑言這個念頭拯救了不少垃圾,「我一個人真的救不了那麼多」。但趙補充,「開始有這個想法已是很大的『善』,至少大家都會認真思考那垃圾是否真的失去價值」。關於使用價值,趙君廉說饒館正思考館內空間的另類用途,例如「只要一沒人用,我就將它放出來給不同藝術家使用」,未來或許會辦一些快閃展覽。
文˙ 姚超雯
{ 圖 } 姚超雯、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