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o Z藝術字典:B-Biennale藝術雙年展
【明報專訊】2026年威尼斯雙年展的策展人Koyo Kouoh於2025年5月10日突然逝世,終年57歲,消息震驚全球藝術界,各大國際媒體爭相報道。作為首位非洲女性擔任這場國際藝壇盛事的策展人,意義重大。然而放眼香港,這件大事卻鮮有人關注。畢竟,對不少人來說,「藝術界的事」似乎總是離日常生活很遙遠。但事實是否如此?雙年展與我們究竟有沒有關係?特別在香港政府近年要致力推動文化藝術,成為盛事之都的大前提下。今期我們嘗試談談「雙年展」。
什麼是雙年展?
雙年展往往是長達數月的大型藝術展覽,就以全球歷史最悠久的威尼斯雙年展(Venice Biennale,Biennale為意大利語「每兩年」的意思)為例,它創立於1895年,現時仍是國際上最具影響力的雙年展之首。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藝術雙年展」(Biennale Arte),與自1980年起增設的「建築雙年展」(Biennale Architettura)輪流舉辦,每兩年一次。人們日常所說的「威尼斯雙年展」,通常指的是藝術雙年展。
威尼斯雙年展展覽形式有點類似世博會,以國家或地區為單位參展。每個國家或地區透過其文化機構(如文化部、藝術發展局、博物館等)遴選策展人與藝術家代表出展,通常以個展形式呈現。展覽設於各國的「國家館」(National Pavilions),如英國館、法國館、日本館等。目前共有超過80個國家或地區定期參加。除了國家館外,雙年展還包括由總策展人策劃的「國際展覽」(International Exhibition),邀請全球藝術家參與,呈現整體策展主題;另有經官方認可的「平行展覽」(Collateral Events),由私人機構、畫廊或基金會主辦,同樣活躍於意大利威尼斯各地。
假如你曾經到訪,應該會記得其主場館為Giardini,當中有中央館(Central Pavilion)及30座永久國家館,另一重要場地是Arsenale,原為國家造船廠和軍械庫;除此外還有遍佈整個威尼斯市內的不同國家館,散落在教堂、宮殿、倉庫等歷史建築內。單是兩座主要場館便需要花最少兩天才能勉強看完,假如要逐一細看,或可留一星期。
每次去威尼斯雙年展都覺得是體力及腦力大挑戰,假如選擇在開幕期間參觀,更是人頭湧湧。整個展期長達半年,從5月持續至11月,整座城市化身為一個大型的當代藝術博覽會。
當代藝術指標
威尼斯雙年展不僅是展覽,更是當代藝術的重要指標。試想想,當全球藝術金字塔的核心人物包括藝術家、策展人、藝評人、媒體、藏家聚首一堂,這些參與者正是當今藝術界最具影響力的群體,掌握了當代藝術的話語權與資源分配的主導權。在這樣的國際平台上,他們共同參與並定義「什麼是好藝術?」、「什麼是當代藝術重要的東西?」、「下一個藝術潮流是什麼?」、「什麼國際議題應該被關注?」……策展團隊與專業評析可能成為新藝術潮流的啟動者,他們的選擇與詮釋,締造出一套「藝術世界觀」並影響全球藝術市場。另一邊廂,能夠參展威尼斯雙年展,對藝術家而言亦是步入國際藝術圈的入場券,有機會一登龍門。
透過創作介入現實
普羅大眾常以「美」與「愉悅」理解藝術,認為藝術的使命是取悅觀眾、表現個人情感。然而當代藝術關注的焦點早已不僅限於形式美,而是深入探索社會、政治與文化議題。近年,後殖民議題、移民與難民、LGBTQ+性別議題、氣候變遷……皆成為國際藝術圈重要策展題目。以後殖民主義為例,策展人透過展覽探討殖民歷史、地區身分認同,甚至重審歷史紀念碑、博物館敘事、殖民敘事等。另一方面,LGBTQ+與性別議題也頻頻出現,重新反思性別體制的規訓。
而明年第61屆威尼斯雙年展的策展主題,則是由已故策展人Koyo Kouoh提出的「In Minor Keys」,旨在引領觀者靜下來,以細膩敏銳的方式「聽見」當前這個混亂世界中被忽略的聲音與情感。 Koyo Kouoh於2025年4月致雙年展主席的文稿中,鼓勵人們「shift to a slower gear and tune in to the frequencies of the minor keys」,這樣才能聽到在悲劇中仍吟唱美麗、於廢墟中尋回自我、為療癒創傷與重建世界而奏響的生命之歌。當代藝術有它的使命,策展人及藝術家經常透過藝術介入現實,提出批判或反思。藝術創作可以打破語言、文化、身分的隔閡,開啟不同群體之間的交流與理解。而雙年展正正是一個契機,展開對話。
引進當代藝術的嶄新形式
上期提到,當我們提到藝術時,大家第一時間往往只會想到繪畫或雕塑這些歷史悠久的傳統形式。然而,當你走進威尼斯雙年展這樣的國際大型展覽,這些「畫廊導向」的藝術反而甚少出現。威尼斯雙年展化身為一個「藝術競技場」,嘗試呈現創新的當代藝術形態。
以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立陶宛館獲得金獅獎的作品《太陽與海(碼頭)》(Sun & Sea (Marina))為例,這件作品以一座室內沙灘作為舞台,表面上展現人們享受假日的閒適畫面,卻透過歌劇歌詞揭示全球氣候危機的嚴峻現實。觀眾於展場高處眺望沙灘上的人,視線不斷移動。作品不僅突破了傳統的藝術框架,更模糊了表演藝術跟視覺藝術的界線。
對我而言另一印象深刻的,是2017年於德國Munster的雕塑十年展Skulptur Projekte Münster,當中Pierre Huyghe的作品After ALife Ahead改造一座廢棄溜冰場,整座溜冰場就是他的雕塑作品。他在裏面挖出不同地層,並引入自然生物形成一個生態系統。這種規模與形式的作品,都不是在中小學美術課會提及的。
在媒材方面,雙年展亦經常見到最新的「藝術潮流」。就像幾年前不少藝術家經常以植物作為媒材,不同的藝術語言推陳出新,這些創新作品不僅重新定義了藝術的邊界,也挑戰我們對「藝術是什麼」的傳統想像。
經濟與城市品牌建構
當代雙年展與三年展早已超越藝術展覽本身,成為城市發展旅遊、經濟與文化品牌的重要策略。以威尼斯雙年展為例,2024年吸引約70萬名觀眾參與,其中大多為來自全球的藝術愛好者與專業人士,旅客消費為城市創造數億歐元的觀光收入。2023年,巴西的聖保羅雙年展(Bienal de São Paulo)吸引逾百萬觀眾,帶動超過3億雷亞爾(約4.29億港元)的直接經濟效益。澳洲2024年的悉梨雙年展(Biennale of Sydney)觀眾達77萬人次;而2019年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Setouchi Triennale)參觀人次亦達約118萬,經濟效益估計超過111億日圓(約6億港元)。
各城市爭相投入文化投資,2018年才開辦的曼谷藝術雙年展(Bangkok Art Biennale),亦錄出近百萬觀展人次的驚人紀錄,並為城市帶來約63億泰銖(約15億港元)的經濟效益。除了經濟效益,雙年展亦是一個城市的「文化軟實力」,足以增加一個城市在國際上的能見度與文化話語權,塑造「城市品牌」,建立正面形象。
威尼斯雙年展香港館
不少人習慣批評香港是「文化沙漠」,但其實香港藝術家早已活躍於國際舞台。香港館早在2001年便出現,是亞洲少數持續設館的城市之一。每次到訪威尼斯雙年展都驚歎香港館簡直佔盡地理優勢,因為它正正就在Arsenale大門對面。
既然威尼斯雙年展地位顯赫,那誰人有權決定何人參展?假如你有留意新聞,便會發現2026年第61屆威尼斯雙年展的策展權將由M+移交予藝發局與香港藝術館合辦,並改為以群展形式參與,從逾200位本地藝術家中選出約30位,透過提名與評審制度決定參展名單,當中有幾名將參與威尼斯雙年展,原則上會展出遴選時提交的作品;至於最終名單裏未能參與威尼斯雙年展香港外圍展的藝術家,則會於香港藝術館的展覽展示作品。此舉雖欲呈現香港藝術的多元性與本土脈絡,卻也引來部分業界對「品味」的疑慮——畢竟在威尼斯雙年展中,以單一藝術家個展為主流做法,群展作為國家館或外圍展形式仍屬少見。
此前,M+自2012年起以緊貼國際當代藝術語言的路線,累積了不錯的口碑。這一改變是否能延續香港在國際藝術場域中的地位與辨識度,仍有待觀察。不過最近在M+開幕的展覽「楊沛鏗:別離庭」,大家便有機會看看上一屆代表香港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如何在M+以全新佈局展出。
威尼斯雙年展=高牆內的遊戲?
當代藝術圈對威尼斯雙年展的觀感,愈來愈趨於矛盾。一方面,它依舊是全球最具象徵意義的藝術盛事,被視為通往國際藝術金字塔頂端的重要門票;另一方面,這場被稱為「藝術界奧斯卡」的展覽,也日益被批評為制度化、可預期,甚至缺乏真正的驚喜與衝擊。
在這裏,藝術不止是作品,更是一場權力的遊戲——誰能被看見、誰能代表一個國家、誰能站上國際的舞台,背後牽涉的是策展資源、文化政策、政治立場、甚至藝術市場的網絡關係。許多評論者指出,儘管每屆都換主題、換策展人,但整體結構與話語早已內建一套邏輯系統。像2024年「處處都是外人」(Foreigners Everywhere)這類看似進步的主題,實則往往只是重新包裝,讓邊緣的聲音納入以歐美為主導的藝術框架之中,讓「他者」被展出,但未必真正被理解。
文˙ 葉曉燕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