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多行失業人數超職缺 檢視外勞政策失衡
【明報專訊】過去一個星期內，這邊廂大型保安公司結業，遣散兩千員工，那邊廂鎖餅店欠薪兼走數倒閉，逾百人受影響；同時，不良僱主聘請外勞時「掛羊頭賣狗肉」，多人被捕。予人感覺市道不景，外來人口卻猖狂搶工做。勞福局局長孫玉菡表示監察外勞聘僱情况，但仍留下許多疑惑：2023年以來，本港輸入各類外勞近8萬人，究竟各行業是否真的「有工冇人開」，需要境外勞工協助？記者整理統計處數據發現不然，多種行業失業人數比職業空缺多，地盤失業工人加上外勞人數後，更是平均6.6人爭一份工。不過，受訪工會代表和學者提醒，輿論矛頭不應指向只為搵食的外勞，而應是政策弊端。
非「有工冇人開」
政府指放寬輸入各行業勞工，是為紓緩人手短缺問題。不過，記者整理政府統計處，佔輸入勞工人數比例較大的5個行業，失業人數及職位空缺數據（見表一），卻發現只有院舍護理員所屬的行業（人類保健及社會工作活動）職位空缺比失業人數多。2023年9月至今年3月期間，地盤失業本地工人平均每5.9人競爭一份工作（見表二）。
疫情後，港府新增的輸入勞工（外勞）計劃包括「建造業輸入勞工計劃」、「運輸業輸入勞工計劃」和「院舍輸入護理員特別計劃」，以及26個職位類別及非技術或低技術職位的「補充勞工優化計劃」（優化計劃）。
僱主要聘請外勞，在幾個計劃下均要證明未能在本港聘得合適人手，和符合全職本地僱員與外勞的人手比例等，目的是保障本地工人優先就業。優化計劃還要求外勞薪酬不得少於本地工人擔任相類職位的每月中位工資、經勞工顧問委員會給予意見評估、只可從事所訂明的職務範圍等。
不過，本報本月18日報道，有工會成員親身應聘勞工處網站一份「售貨員」工作，實質是「劏魚及賣魚」。掛着一份工作名號，實質聘人做另一份工作的情况，恐成為濫用外勞的機會。
勞工處在本月17日宣布就優化計劃，實施4項加強保障本地工人的措施，包括新增網上投訴途徑，及會在勞工處網站刊登相關外勞職位空缺資料，並展示公司名稱，鼓勵本地勞工應徵等。
優化計劃保障效果有限
香港婦女勞工協會（女工會）總幹事胡美蓮認為，新措施保障勞工的效果有限。她指出本地勞工難掌握公司內誰是外勞、有多少外勞，及外勞的聘僱條件，難作舉報。「掃街工友平日多數只負責清潔固定的街道或者樓宇，就算是到同一個垃圾站打卡，都有分不同更，就算是同一個更的同事，都不會無啦啦問人『你是不是外勞』，更不會知道外勞有沒有違規。」執法人員巡查亦容易打草驚蛇。
要杜絕外勞違規，她建議政府公布聘僱外勞的公司名單，列明所聘僱的外勞人數，方便市民和工會監察。如果不同行業的工會能參與監督本地招聘的情况，亦將對本地勞工有多重保障。
對於外勞政策，她最想問的問題是「究竟清潔行業是否真的需要外勞？是否真的有工沒人做呢？」數據呈現否定的答案：清潔行業今年3月失業人數為1900人，職位空缺只有1340個。
市道差 外勞影響本地工人再就業
如果你覺得清潔業市道未算差，建造業的情况總讓人無話可說。2023年9月建造業輸入勞工計劃實施初期，地盤工人（地基及上蓋工程）失業人數是9100人，至今年5月已達16,600人；建造業輸入勞工計劃實施初期地盤工人職位空缺有2561個，至今年3月已剩726個。
香港營造師學會會長湯毓褀告訴記者，今年上半年業界接獲的私營拆樓及地基工程招標數量僅為低單位數字，明顯低於往年水平，並預期這種情况短期內持續。
湯毓褀表示現時建造業外勞主要投放於大型公營工程項目，大部分私營項目仍以聘用本地建築工人為主。他指出，輸入外勞計劃要求總承建商於合約早期申請，只限於申請地盤內工作，而且指定地盤完工後不能轉往其他地盤工作，加上新申請外勞需要根據申請時候勞工供應情况而由勞工處審批，所以對本地工人現時影響不大。
不過，湯毓褀亦指，地盤工人以外，建造業其他技術較低的工種如裝修工人，在目前零售及餐飲業不景，私人樓宇交頭淡靜的情况下，外勞的影響對他們首當其衝。今年5月，樓房裝飾、修葺及保養勞工的失業人數達6000人，人數雖比地盤工人少，但失業率較地盤工人（5.8%）更高，達8.1%。
聖方濟各大學湯羅鳳賢社會科學院教授黃於唱，去年年中及近月曾訪談不同行業勞工，他指去年顯著受影響的工種是紮鐵工人，少數族裔勞工也受影響甚多，近月則波及至廚師和售貨員等工作，「多人失業，而且覺得就業難了，見到有更多外勞進來」。
今年5月本港有逾13萬5千人失業，其中上述輸入外勞佔比較高的5個行業佔近半數。黃於唱說，雖然難推斷目前逾8萬外勞有多大程度取代本地勞工，但認為至少外勞人數若減少，本地勞工應更容易找到工作。「有些工人說不敢繼續長期做兼職了，要做全職，因為外勞是全職。這令年紀較大、需要靈活上班的工人工作更困難。」而雖然優化計劃下的外勞薪酬必須達本地勞工薪酬的中位數，但若同類工種長期以中位數聘請，本地勞工薪金可能下降。統計處資料顯示，今年3月地盤工人平均日薪較2023年7月時升7%，惟砌磚工、屋宇設備保養技工、拆卸工日薪下跌1.8%至9.7%不等。
外勞招聘程序漏洞多
按優化計劃要求，僱主聘請外勞，須經過4星期本地公開招聘，在本地報章或網上招聘平台刊登最少4次廣告。可是，這兩種途徑可能無法觸及基層工友。胡美蓮說很少工友透過網上平台求職。「這些行業的工友未必會上網求職，清潔工人是很少去勞工處網頁，通常是去自己家附近屋邨和商場的垃圾站，親身詢問職位空缺或透過朋友介紹。」
翻查本月17至25日（4項加強措施實施後）在勞工處互助就業網站刊登的招聘廣告，記者發現未有清潔員工作被標示為優化計劃下的空缺。不過，此段期間，互助就業網站上的165份清潔員招聘廣告，中位數月薪為13,450元；現時網頁上刊登的全部473份清潔員招聘廣告，中位數月薪亦為13,450元。若之後僱主以勞工處就計劃要求的中位數月薪10,890元招聘本地勞工，在市場上或較遜色。
胡美蓮提醒，僱主應留意最新薪酬情况，如果用低於市價的薪酬招聘，無法請到合適的本地勞工，不會令人意外。此外，這些廣告中多數只註明工作地點為某地區（如屯門、尖沙咀），更有16份是「港九新界」。胡續指，這些描述「太闊」，令工友卻步。
疫情後，女工會接獲不少清潔工個案，反映僱主在工人工作幾年後，用不合理原因解僱他們，社會卻沒有足夠輿論關注。胡最擔心的情况，是僱主解僱本地年長工人後，為求節省資源，重新聘請人力時，聘用薪酬可能更低的外勞，不論是否符合程序，實際上取代了本地勞工。她續說，清潔是許多其他行業基層工友退休後繼續謀生的途徑，應該先照顧他們的需要。
外勞或是政策濫用受害者
另兩個關注外勞議題的職工會，香港物業管理及保安職工總會，和清潔服務業職工會，則表示外勞本身，也可能是外勞政策被濫用的受害者。兩工會指，院舍照顧員外勞有需要「回扣」部分薪金給僱主的情况，也有地盤管理公司要求工友返還一半薪金，有工人投訴卻被僱主解僱。此外，外勞中介公司或會向外勞收取高昂費用，而其對工作條件的描述不一定準確，工人來港後卻只能吞聲忍氣，怕被報復而不敢實名申訴。
對此，胡美蓮也有相近觀察。「我們外人知道有這樣的情况，但如果當事人不實名舉證的話，我們是證明不到。」她說女工會的立場是該取消目前清潔等基層行業的外勞措施，同時支援被剝削的外勞，「他們都是看到政府措施、新聞報道，然後才過來工作；很多時候做的還是最不受歡迎的工作。把本地勞工趕走的不是外勞，而是僱主」。
胡補充指，「我們不是原則性反對外勞，但你看到好多行業，除了清潔還有飲食，報紙都有講有那麼多舖頭執，你還輸入外勞，是不應該的。特別這幾個行業，原本都沒有外勞的，疫情之後也沒有見到好特別人手不足，清潔工去移民的不見得好多，飲食業還要有大量人失業」。
籲設暫緩機制
黃於唱建議政府設立暫緩輸入外勞的機制，如當每個行業失業人數或失業率達到一個水平，就暫停聘請新外勞，「不要等到被人嘈才調整」。「整體來說，輸入外勞不一定是壞政策，很多國家、地區都靠外勞維持經濟蓬勃發展，但要看對基層工人影響，他們轉工比較難。」在疫情時、復蘇後，特定行業如運輸、院舍、廚房和地盤難請人，有輸入外勞的需要，但現在整體經濟和樓市不景，一邊是本地工人失業未止，另邊是更多內地勞工南下，是時候要反思。
【輸入外勞篇】
文˙ 梁景鴻
{ 圖 } 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