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八旬母親談同婚:「點解𠵱家香港行得咁慢」
【明報專訊】收到消息政制事務委員會將召開特別會議討論確立同性伴侶關係替代框架時,人在異地,一覺睡醒,手機不停地響,收到很多短訊,還未有機會釐清政府文獻就已經看到不同WhatsApp群組的討論,不同朋友的想法。大家的情緒很矛盾,有感恩現在還有機會討論同性婚姻和民事結合,也有對擬定同性伴侶關係登記機制感到失望。
我靜下心,喝了一杯很濃的咖啡後,細讀記者寄過來的擬定同性伴侶關係登記機制的文件,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之間感到很悶,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之後對方建議一起吃飯,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一種悶氣。
我慢慢上了社交網站,看到不同團體踴躍回應,討論婚姻平權、多元成家、身後事安排及從宗教的角度討論同性婚姻及不同伴侶法的可能性。隔天看到會議已經進行完畢,新聞報道了當天立法會議員的對話,內容不乏圍繞着維護傳統家庭價值及對同性婚姻的恐懼。我跟83歲的母親吃早餐時,告訴她香港政府正在討論如何處理同性伴侶關係,她一手用匙羹攪煮食爐上的麥皮,又要兼顧另外一個煮食爐上的熱牛奶,我知道她聽到我的話。
母親一言不語,只是用力攪拌,隔了數分鐘之後,她關了火,把熱牛奶慢慢倒進麥皮內,再添一碗給自己。她看了我一眼,從雪櫃拿了一件我一個禮拜前初抵埗加拿大時買的muffin給我。我嫌棄這個muffin,她不爽的走入房間坐下來吃她的早餐,直至我叫她出來客廳,佢才理我。
「怎麼啦?點解自己入房食麥皮?」
「你嫌棄我畀你嗰個muffin。」
「我冇嫌棄,我只係驚訝你仍然留低呢個muffin,已經隔咗一個星期,硬晒又好難吞。」
「我唔想嘥嘢。」
接着她一口一口地咬下去,在我面前吃完它,再飲一啖紅茶。
「點解咁突然,新聞好似冇提過,咁𠵱家想點做?」
「政府提出了一個登記機制,畀一啲好似我咁嘅人喺海外結婚可以返香港登記註冊。」
「登記?好似睇醫生咁?」
「仲要去海外登記。」
「去第二度蜜月我就聽過,去第二度登記結婚?你有冇搞錯啊,有乜嘢好處?」
「病咗有人陪,死咗有人領。」
「邊個會特登去第二度結婚」
這時候母親睩大雙眼咁望住我,再皺起眉頭,嘴巴緊緊合埋。隔了幾秒之後,她再開口:
「你記得有一次我係呢度返教會嗰陣時,教友不停咁鬧同性戀,我忍唔住話我個女係同性戀,之後大家靜晒,冇人出聲,跟住大家又當冇嘢,繼續講嘢,講啲九唔搭八嘅嘢。」我點頭,她繼續講落去:「其實我一路唔知道點同人哋講,不過好似你咁樣嘅人喺加拿大可以結婚之後,就容易開口好多。但飛返來都幾遠,機票又貴,好彩你都要返來睇我,如果唔係,邊個會特登去第二度結婚?點解𠵱家香港行得咁慢?」
我啞口無言,只可以無奈地笑一笑。身在香港的我,在大學任教性別議題多年,專注研究亞洲同志文化,包含媒體上呈現的同志影像裏,歧視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及平權的意義,近年開始研究跨性別議題,更有幸參與了楊曜愷導演製作的電影《從今以後》。學生對性別及同志議題大感興趣,身為老師的我也從學生身上學到不少關於年輕一代對同志文化的見解。唯獨每一年也有不少同學交功課,寫論文的議題圍繞着跟家人出櫃及相處,跟我約見討論學術議題時,也技巧式地穿插了自己的故事。
出櫃的問題,沒有因為社交媒體蓬勃發展而變得比較容易,反而需要政府從多層面堅定落實承認同性伴侶關係才可以令社會矛盾減少,促進家庭關係及整體社會正面的發展。
《從今以後》去年在溫哥華同志電影節上映,家中大姊帶同我的母親、我的妹妹和88歲的奶奶及阿嫂一起到戲院捧場。我事前並沒有告訴她們關於電影在加拿大上映,大姊幫大家安排了行程,之後把合照用社交媒體寄給我。合照背景不止是《從今以後》電影海報,還有同志影展的橫額,我看到相片內母親及伯母笑到見牙唔見眼的樣子,應該是因為有機會看香港電影及可以再欣賞李琳琳的演出吧。不過對我來說,這就是家庭應有的價值觀,我感受到她們給我的大愛、尊重及支持,這麼遠那麼近。
只想在日常找到活着的尊嚴
香港擬設立同性伴侶關係登記制度,只讓已在海外進行同性婚姻、同性民事伴侶關係或民事結合的同性伴侶登記,以及只賦予有限度的醫療及身後事的權利,是再一次對同志的不公平待遇及傷害,不完整且不對等的制度只會衍生更多社會矛盾。我屬於非常幸運及有資本的女同志,有伴侶、家人、朋友及同事的支持,偶然的一句「你呢種人做呢種研究有乜用?」也不會打低我。我盼望所有同志及其家人也能受到尊重,可以在日常生活上找到自己活着的尊嚴,不用感到孤單,對自己老後的生活也不會感到焦慮。
其實這不是一般香港人也期望的生活嗎?
文˙鄧芝珊(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
編輯˙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