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之家1》在家的氛圍中告別！日本共生之家透過社區安寧翻轉臨終照護
在日本，有一種安寧照護形式，既非醫院，也不是長照機構或原生家庭，而是介於三者之間的「共生之家」。當重病患者無法在家裡終老時，這裡成了他們得以安心道別的替代選擇。
「不嫌棄的話，可以用我父親的房子，」這句話來自一位孫子，他希望重度失智的爺爺在熟悉的環境中生活，特地徵得父親同意出借房屋，前提是要好好照顧爺爺。
這份深刻的心意，促成了日本第一家以社區安寧照護（Home Hospice）為核心的共生之家誕生：卡桑の家。
「卡桑の家」創立於2004年，是一間小規模的社區安寧照顧單位，專門給因病或身心障礙，而難以繼續在家生活的人，提供24小時安心居住的環境，不分年齡疾病，打破日本過往根據年齡和族群劃分照顧模式的制式框架。
約5～6名病人共同生活，由居家醫療團隊、照顧服務員和志工，以公私協力的方式一起支持，即使是沒有家人的獨居者也能加入，與他人建立共生關係。
不同於制式的大型長照機構，「卡桑の家」本身是普通的日本民宅，保有家的原貌：有障礙的玄關階梯、橫拉的障子紙門、鋪滿榻榻米的房間，連原屋主的餐具都還在。有人做菜時，廚房飄來的飯香與聲響，讓人彷彿真的回到家。
「雖然不是每個人真正的家，但對許多住民來說，卻有著另一個家的味道，」創辦人、日本全國Home Hospice協會理事長市原美穗，在台灣在宅醫療學會與鄰里123共生協會合辦的「長照3.0新盼望：2025Co-living Care共生之家國際論壇」中說道。
「你到家了！」老父親找回活下去的力量
出借房屋的屋主，他高齡93歲的老父親是「卡桑の家」的第一位住民。
市原美穗說，老爺爺因重度失智症住進長照機構，卻因生活環境全然改變，感覺自己毫無價值。即便原本還能走路、進食、上廁所，他卻寧可坐在輪椅上、吃細碎餐、包著尿布，不久便臥床不起。
「爺爺覺得活著是給子女添麻煩，期盼著死亡和解脫，」市原美穗回憶，當爺爺被接回「卡桑の家」，她輕聲對他說，「你到家了，歡迎回家！」不到2週，爺爺就能牽著照服員的手，緩緩步行，「因為他重新找回活下去的力量！」
20個月後，爺爺在自然的狀態下對家人說，「我活夠了，該走了。」他在曾孫的歡聲笑語中，靜靜地、滿足地離開人世。
在告別式上，爺爺的兒孫向市原美穗致謝，「在家人無力照顧，得送機構的現實環境中，父親用他自己的生命末期，讓我們看見一種全新的照護方式。」
鄰居也感動地說，「希望自己離開人世時，也能像爺爺一樣」、「原來在家能做得到」、「有『卡桑の家』這種鄰居，讓人好放心。我可以先預約嗎？」
從疑慮到感動，共生之家融化社區鄰里的心
其實，在「卡桑の家」開辦之前，附近居民曾因不了解而產生疑慮，甚至擔心救護車頻繁進出會帶來不安。但在爺爺入住後，鄰居好奇前來聊天、關心，親眼看到長輩能平靜地走完人生，從原本的抗拒，轉為理解與認同。
在醫院，臨終病人常被接上各式管路，監測血壓、血氧與心電圖等生命徵象；但在「卡桑の家」，會看到家人之間的牽著手，聊天、唱歌和撫摸，那是一種日常且溫柔的陪伴。
市原美穗說，「卡桑の家」沒有護士鈴，只要喊一聲「喂～」，照服員便會立刻回應。照服員的任務不是按表操課，而是協助住民實現心中所願，享有合情合理的日常生活，讓人真切感受到待在這裡是舒適的、放鬆的。
照服員也會陪伴住民和家屬一同面對生命終點，用正面的態度迎接死亡，讓「臨終」自然地融入生活，成為日常的延伸。
「照服員是非常關鍵的靈魂人物！」市原美穗強調，照服員不只提供生活照顧，更需具備察覺異常的能力，平常需填寫狀況回報單，與居家醫療團隊共享資訊。一旦發生緊急狀況，也能即時回報，實現照顧與醫療的一體化，真正支持住民的日常。
「我們重視醫療，同時重視住民的生活品質，在這裡，醫療講求的是不多也不少的適量性處置，」市原美穗說。
營運超過20年的「卡桑の家」，截至2025年5月，已有約9成住民，在此安然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其中不少是生活需高度照顧的患者，如失智症、癌症、中風或心衰竭等。
醫療不是唯一選項！日本探索如何在「家」告別
根據日本國立社會保險與人口問題研究所的《日本家庭數量未來推估》資料顯示，2025年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率達30.3%，約有3,657萬人；其中約20%，也就是近700萬人患有失智症。
另一方面，觀察戶長為65歲以上的家庭，該戶為「獨居」或「僅與配偶同住」的比率也持續上升，從2010年的20%上升至2025年的25.7%，預估到2035年，將提高至28%。
換句話說，即便現在日本有長照保險，家裡要照顧重症病人的難度也愈來愈高。
「當愈來愈多人在醫院死亡，也意味著醫療支出不斷擴大。如何讓重病患者也能在家活到最後，是日本政府努力的目標，」同樣投入社區安寧的「吾亦紅（Waremokou）」負責人、熊本保健科學大學研究所教授竹熊千晶說道。
共生之家的5大特色，打造沒有血緣的家人關係
同樣是陪伴重症患者走到生命終點，竹熊千晶整理出共生之家的5大特色。她認為，共生之家不僅能紓解家庭照護壓力，也讓重病患者得以在「家」的氛圍活到最後。
1. 小規模照護：每戶只照顧5～6人，能減少失智長輩對照護搬遷帶來的衝擊。
2. 家的生活情境：運用一般民宅為據點，幫助重病患者更容易融入居住環境，感受生活的延續。
3. 照護親人：不削弱家屬的照顧角色與情感支持，降低因照顧壓力引發的家庭紛爭。
4. 使用在地空屋：善用閒置民宅，與鄰里維持友善關係，平時互助，困難時互相支援。
5. 整合長照資源：可沿用原本的長照服務，例如日間照顧中心等。
竹熊千晶說，雖然住民彼此沒有血緣，卻能在共同生活中，培養如「家人」般的夥伴情感，有人甚至在為對方送別時輕聲說，「別忘了等我，我隨後就來。」
許多住民來到這裡後，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一位住在「吾亦紅」的高齡老奶奶，在往生前一天仍能接受兒子的按摩、和兒子相視而笑。「我們期待大家接受老去、死亡都是生命自然的一部分，並讓每個人在生活到最後一刻時都能獲得重視，」竹熊千晶說。
共生之家的房子從哪來？民間提供、非營利組織捐贈
很多人好奇，共生之家的房源從哪裡來？市原美穗分享，她最早是透過報紙刊登訊息尋找空屋，「卡桑の家」就是屋主的孩子主動聯繫促成。雖然屋主願意提供空間，但團隊仍會支付房租，這段租賃關係至今已維持超過20年。
隨著理念被愈來愈多人認同，如今不僅有民眾主動詢問是否需要使用他們的空屋，也有如日本財團（The Nippon Foundation）等非營利組織捐贈房屋，讓共生之家在取得場地上更加多元、靈活。
在收費上，每位住民每月需支付18～20萬日圓（約台幣3.7～4.1萬元），費用包含房租、餐食，以及2名全天候照服員的支出。若住民需要額外的居家醫療或專業治療服務，則可透過長照保險或自費支付。
以每戶最多6人入住估算，一間「共生之家」每月收入約為120萬日圓（約台幣24.8萬元），足以支應房租與日常營運，維持這個充滿人情味的照護模式。
「即使有商人把照護當成一門生意，但這份工作不該看賺多少錢、有沒有利潤，而是應該思考，怎麼幫助病人好好活下去，」市原美穗堅定地說。
介於醫院、長照機構與家庭之間，像「卡桑の家」與「吾亦紅」這類由社區安寧照護（Home Hospice）支持下的共生之家，截至2025年5月，在全日本共有66間，由45家法人營運，正為超高齡社會開出一條有人情味的臨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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