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Happy Little
【明報專訊】你陷進鬆軟軟的枕褶裏呆聽Bob Ross小小的快樂。你曾很常這樣做,不為了學什麼油畫技巧,只是柔柔而和藹的說話聲聽着舒服,快要睡着。「這棵快樂的樹」,「這團快樂的雲朵」,和它們的「朋友」……心靈導師一般。
我在調查中得知百分之九十的觀眾從沒跟着這個爆炸頭美國男人一同畫畫。唰啦唰啦的用畫刀拖出一畫畫水波紋路,啪啦啪啦地甩掉刷子上多餘的洗筆水。半小時內完工的濕畫法是八九十年代的ASMR?我們模糊地不知道於電視節目(或於現在的網絡影片)裏看人實時畫畫的意義。
是示範。也一定混合表演成分(他刻意練習一對一跟枕邊情人喃喃的節目腔調,針對女性,要聽上來性感)。差不多20年前,梁美萍也到深圳大芬村扮學徒,又畫又購藏又佔有那扭曲的香港行貨畫景色。但他不一樣,不是那種表演藝術的行為——「天賦只是對興趣的念念追尋,只要你願意練習,你都能做到」,這樣惑人的教學足足迴動了11年31季403集。重複的,針葉樹、山巒、雲朵、草地、湖泊……如何繪畫一幅以阿拉斯加為原型的美麗行貨畫已不是重點(畢竟初學者都能複製),暖心導師在幕前的個人魅力、能夠預估的一模一樣療癒走向、美國人扎在電視文化裏的公共回憶,才是。用6位數美金賣出節目真迹,拍賣行經理歎:懷舊是主因,我們這一輩人從小看他畫畫。
佛羅里達的墓誌銘刻:電視藝術家。他死於1995年。想着想着有點難過。想,那年代的電視只有一堆破爛解析度的糊化畫面,誰能穿透表演者的面具,穿透畫作,見着真實與憂傷?
他創造了一個世界,開天闢地,在那些熱烈追捧的人群中或沒有誰真切意識這件事。造物主。神用7日創造天地萬物。(——是行貨畫的頂端,他畫了上千萬遍。你認同。你湊近展覽現場的真迹,評價他調色和畫山是真功夫。)念念不忘紀錄片裏出現的Golden Glow of Morning,天空覆上一層印度黃調,綴以茜草紅、酞青藍,成了剛日出的霧茫山間溪景;那集一貫地穿插「有趣畫畫」和「快樂意外」等口頭禪,只是末尾他提到病逝的妻子,感謝寄來慰問信件的無數觀眾。忽然,我就從畫的大片黑黝裏感到悲傷,他正處於幽谷,畫內,那輕輕佈滿的光,彷彿靠做節目來撐住自己的一幀生命景觀。
或許心底處他一直是個孤獨的人,儘然那不是電視上散播的形象。藏在畫內,一個小小的他。如公司拍檔提到,他不喜歡畫人煙,絕大部分木屋都沒有煙囪。
文:吳騫桐(寫字的人當藝術行政,IG@odeng)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